冉雲飛:再論中國是個互害社會

2008年我寫過一篇《中國是個互害社會》的文章,在我的博客發表后,引得不少朋友轉載議論,甚至有人認為這看法比較準確,發人深省。可惜這樣的文章由於不能在的紙媒上發表,無法使更多的和民眾知道這一算是有些創新思考的可怕論斷。中國為什麼會形成一個典型的互害社會呢?設若簡要地回答,那也是我早就論證過的一種說法:專制特別是一九四九年後的極權制度,其本質是咬人兼自噬的制度,沒有任何人不受捆綁,沒有任何人能置身事外。

AB團內鬥、延安整風、清匪反霸和土改濫殺無辜暫且不表,只從四九年後官方高層的歷史說開吧。高崗、饒漱石之落馬、彭德懷劉少奇的慘死、林彪的不得好死,都是極顯之例。至於說沒被整肅過的人,可以說基本沒有。有人或許會說,周恩來還不錯吧,那麼請你看高文謙的《晚年周恩來》,就知道周恩來固然為惡不少,更重要的是在毛的陰影底下窩囊地活著。你也許會說,他在毛那裡窩囊,但可以在下屬那裡耀武揚威,找回心理平衡嘛。這樣的官場邏輯認為,在彼處喪失的可以在此處找補,此種完全物化的尊嚴觀之盛行,皆拜互相恐懼、同受捆綁之賜。毛澤東及當今最高當軸一樣,亦在恐懼不安之中,在互相的恐懼不安之中,人的理性、談判、妥協喪失殆盡,除了你死我活的爭鬥,沒有其他選擇。當然有人會說,毛澤東一生總算活得比另外一些深懷恐懼的人要好一些嘛,這個我同意,互害是事實,差別只是深淺有所不同。毛澤東比慘死的劉少奇自然要好,他算得上是善終,至今仍是官方意識形態的象徵符號。但別說毛澤東害死了多少人,就是用官方意識形態來衡量,毛澤東至今尚有一個雷打不動的身份:反家屬。不知那些去參觀毛澤東停屍房(俗稱紀念堂)的人,何以自解?

如果你認為劉少奇作為國家主席無法自保,毛澤東死後是個反革命家屬,只算是陳穀子爛芝麻,那好,我供給你新鮮出爐的互害實例,且源源不斷。毛澤東的夫人江青可以作為反革命被懲處,劉少奇的夫人王光美也可以被惡鬥狠批,自然你一個湖北省的副廳級幹部黃仕明不必抱屈你的夫人陳玉蓮上訪被六個警察打成。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在6月23日黃仕明去河南開維穩表彰會,接受胡錦濤對他嘉獎的當天,他的老婆陳玉蓮因上訪被省委大院的6名截訪警察往死里打。不管她上訪及遭打這件事,還有什麼更深的背景可闡釋,但她為女兒討公道而上訪以及被打這兩個基本事實是成立的。幾十年前國家主席慘死,他老婆被羞辱狠斗,而制度並沒有實質性的改變,如此一來維穩的副廳長老婆被維穩人員暴打,副廳長欲討公道又被組織威脅,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呢?維穩的謊謬,正如這個極權制度的存在一樣,是罪惡存在的淵藪。維穩的黃仕明和建構極權的劉少奇,都是自鑄牢籠,可惜有多少人又能認識到這點呢?

幾年前張君被文強所抓,文強嘲笑其真是死有餘辜,罪有應得。但張君當著文強的面說,別得意,你也會有這麼一天的。這樣的讖語沒有官員會相信,何況彼時橫霸一方、炙手可熱的文強?不知道這次被暗算的文強臨死前,想到張君對他的勸告沒有?官員們冷漠傲慢慣了,有幾個人會想自己倒起霉來,會慘到如自己不屑之人暴死的地步呢?不按正當途徑,違法瞎搞弄死文強的人呢?一定會有好下場么?恐怕未必。我不是佛教徒,並不完全相信因果報應,但我知道這個咬人兼自噬的制度,玩起命來,恐怕沒誰都不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一定可以全身而退。我早說過,在如今的制度下,即便你腰纏萬貫、開豪車住豪宅吃山珍海味,也只不過一個高級一點的奴隸而已,黃光裕就是最好的例子。你掙錢掙到頂級的時候,你就難免與官員勾結,你的對手就好用政治因素來巧妙地做掉你,而不需要也不想要任何真正透明的司法介入。黃光裕和被吞掉的山西煤老闆,以及眾多被國進民退做掉的私企老闆,有誰又能有機會有能力替自己喊冤呢?也許不少富商和很多官員一樣的想法,倒霉者一定不是我。可是面對這個互害社會,如此樂觀的概率從何而來?

上面說了不少顯要權貴、富商巨賈如何互害的事,下面來看看我們普通民眾是如何互相傷害的。互害社會的本質是徹底地繼承了叢林社會弱肉強食的古老傳統,而不幸的是,當今中國還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叢林社會。當世界上許多國家都已是自由民主的文明國家的時候,中國卻還處在野蠻的前現代社會,這是一個互害社會的基本土壤。民眾作為互害社會這個「生物鏈」上最底層的人,受到高層傷害以及底層互害是最多的。由於極權制度能使上層利益最大化,他們貪戀暗箱操作、喜歡叢林法則,因此在日常生活和政治運營中玩盡三十六計。民眾也以此相尚好,都以貪占他人便宜為炫耀之資,把坑蒙拐騙作為自己生存的指針——造假文憑的唐駿、詐捐的地產商禹晉永就是最近展現出來的「俊傑」——大家都覺得自己佔了便宜,並因此竊喜。其實大家都以不正當的手段去巧取豪奪別人的權益,別人也用這樣的辦好來懲治你,必然大家互相傷害,互相受損。玩不盡的潛規則,扯不盡的皮,于個人及整個社會都有害無益。比如你在大米里造假坑了人掙了錢,自以為得計,但你在吃奶粉吃蔬菜時依然可能吃到有毒的東西,像這樣的例子可謂不勝枚舉。環顧四周,像這樣的底層互害還少嗎?

2010年7月20至21日于成都

附:2008《中國是個互害社會》

看到標題,有人或許會撇嘴:你這話說得?四川大地震,我們的愛心不夠瀰漫嗎?青基會,我們沒有捐款嗎?養老院、敬老院、孤兒福利院,我們沒去做志願者,沒去做義工嗎?是的,我要對所有這些人表達我誠摯的敬意。但遺憾的是,單是如此,還不能夠動搖我所說的「中國是互害社會」的基本判斷。在陳述「中國是個互害社會」的基本理由之前,我要說,從1949至1978年,中國只有國家,沒有社會(如果有人不明白,這個話題只有改天談了)。1978年後中國慢慢有了社會,但可怕的是這個社會是互害社會。這種互相傷害,不僅損傷了中國人的品性和基本道德感,而且最大程度地傷害了中國人做人的尊嚴。有人說,尊嚴算個屁呀,我現在想的是如何要吃飯。我不否認吃飯的重要,但我要說,你要把飯吃有尊嚴一點,這兩者之間並不矛盾。官方在大讚三十年來改革開放的成就,如果還停留在毫無尊嚴的為一碗餿稀飯而努力奮鬥,這到底是什麼出了問題呢?這裏面有拜中國是個互害社會之賜。

中國這個互害社會的文化基礎和制度根柢,當然與我們幾千年來傳統的制度和文化有深刻的關聯。但對這個國家互害的大規模加碼和迫害,肇始於四九年後官方的階級鬥爭政治管理理念、非黑即白的思維模式、毛澤東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還「其樂無窮」的鬥爭哲學。一句話,這個沒有社會的畸形國家,官方為了將民眾的利益剝奪乾淨,治理得服服貼貼,所採取的方式都是讓整個社會處於之中,不特民眾恐怖,連官員也是恐怖的,像劉少奇、彭德懷等這樣的高官都要害死–我不是說他們的命就比普通民眾的命高貴,而是舉他們作為極而言之的例子–命都不能保,除了無所不在的恐怖的寬度,這就是恐怖的強度。在這種政府對民眾高度不信任、帶有威脅的恐怖控制之下,於是兄弟鬩牆、父子反目、夫妻告訐、同事揭發等破壞中國傳統人倫道德的事,被官方認定為向黨組織交心、向黨靠攏的「高尚」之舉。所以人與人之間從「防人之心不可無」到主動去害人、創造性地害人、以害人為己任,把害人當作向黨獻禮的「高尚」舉動來炫耀,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換言之,四九年後官方治理國家的理念,就是大規模喚醒並激發民眾身上的惡,讓民眾互相撕咬,互相攻擊,捏造誣陷,希圖全身自保。其實自保者最終才知道自己只不過被害晚幾年或者被殺晚幾個小時的苟活而已。

如果1949至1978年中國是政治上的互害國家的話,那麼如今則是政治、經濟及諸種利益上的互害社會。政府衙門都各盡其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每個職能部門都將公共利益部門化和私人化,你到我這來辦事,我制約你給臉色看,反之亦然。所以政出多門,疊床架屋,互相扯皮,沒有效率是常有的事。至於老百姓就更慘,他到所有的部門都得看臉色,都得被踢皮球的各部門摔擺夠–還不一定能辦成事。所以再差的老百姓都要找個七大姑八大姨的背景靠山,辦事不成,就去求情,大家共同玩潛規則,玩得自得意滿,真可謂喜氣洋洋。本來可以按正規渠道辦好的,但卻要到處去求人去打點,其實他沒有看到這裏面,對人格的侮辱,求人的窩囊,以及求人過後的還情還債,增加了許多有形及無形的成本。而這樣的事,除非你的官大你的官管用,否則你也難免要低三下四地求情。何況退休后,你也得體會一走茶就涼的世俗況味。也就是說,公務員之間及各部門之間,其實都是拿潛規則互相傷害,增加了各種扯皮成本,降低了效率。同時還培養了中國人喜玩陰謀,近乎無時無刻地玩陰謀,如此一來,喪失了發明創造的時間與精力,喪失了坦坦蕩蕩、一臉陽光地活著的樂趣。有些人由於信息的閉塞、洗腦的巨大作用,一生都不知道另外有的國家的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有尊嚴地活著,還以為大家都像那樣把求爹爹告奶奶,然後再在另一撥人面前裝大爺的生活,當成天經地義的美好生活。其實這種傷害是一種惡性循環。

說中國是個互相傷害的社會,是一種惡性循環。就是每個人的尊嚴都不一定能得到完全之保證。有人說,錯,胡錦濤有的,他有尊嚴。在這個惡性循環的社會食物鏈上,沒有誰可以例外,連胡錦濤也不例外。每個公務員在上級領導面前都是◎◎或者裝作是◎◎,但每個領導人在下屬面前都把自己當作是大爺。在領導面前低三下四受的窩囊氣當然會撒到下屬那裡,有人會說,胡錦濤不會吧。且不說那些太上皇理論和太子黨對胡的牽扯,且不說胡要成天說那些他都不相信的鬼話,且不說出行不自由,且不說退了也不能過普通人的生活(想一想李斯的上蔡之戀吧,他們雖然衣食奢靡,但他們能得到真正的上蔡之戀嗎),且不說自己一生說了多少違心話做了多少虧心事才爬到這個位置,且不說爬上了這個位置還得繼續說假話,還得提防他們「熱愛」的人民,對他們提出強烈的抗議。一個小小的區縣政府都崗哨林立,政府工作人員都像被圈起來養的豬一樣「」,也許你覺得這個「安全」是一種享受,但在我看來這種安全是一種懼怕,浸透著無處不在的恐懼。也就是在中國社會,普通老百姓固然恐懼,但對此未必是普通老百姓的「專美獨享」,即便官大如胡錦濤,他也一樣生活在恐懼中。所有人都生活在恐懼中,你說這個社會不是互相傷害,這是什麼呢?一個社會一個國家,弄得所有人都恐懼的地步,都沒有安全感,這個國家的政府還不思改革,難道他們愛上了害怕人民時的那種恐懼嗎?難道得斯德歌爾摩綜合症的不僅是我們普通人,而且還有那些達官貴人嗎?是的。如果說普通人是因為被挾持,久而久之愛上了綁匪,那麼官員包括胡溫久而久之愛上這個綁架他們(當然也是他們在參与綁架乃至自縛)的專制制度。我們的民眾和官員彷彿都像水牛喜歡滾爛泥潭並享受爛泥潭一樣,並不知道可以把身上洗乾淨去享受那種不受拘束的、更多的自由生活。

中國社會畸形到所有人都恐懼,所有人都不知不覺地互相傷害(三聚氰胺是個最典型的例子,這樣的例子我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過兩天我會寫一篇《互害社會的樣本分析》),已形成一個互相恐懼和互相傷害的強大網路。但官方和民眾特別是官方都不思改進這個空前有病的社會,眼看這個社會繼續腐爛下去,而不怕繼續爛下去的魚死網破,這對大家來說都是有害無益的愚蠢之舉。雖然每個人受害的深淺程度不一,但受到傷害的事實卻是不可否認的,要改變這樣的現實,要付出我們的智慧和行動。

來源:新公民運動, 文章取自網路,文章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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